父親手中的太陽（上）【日記】

　　通常父親對兒子的影響甚鉅，經常聽父親提起自己的過往，那段令他不堪回首的日子──他或許是想告訴我：他過的日子很苦，希望我別重蹈覆轍。

　　感傷是我在父親身上看到的影子，夜愈深就愈大，他彷彿就是為自己的不幸而誕生的。為了緩和父親的情緒，我就得轉移話題，讓氣氛不要那麼沉。最後我放棄了，只好讓他先宣洩情緒，之後再見機行事。

　　父親最常唸的書就是《聖經》了。對於上帝的言語，一半相信又一半是懷疑，為什麼我會知道那麼清楚？因為他的話裡常是自相矛盾的。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上過主日學和查經班，對於真理的認知也慢慢養成。父親常跟我說聖經裡的故事，但他處事的態度，我只能安慰兼鼓勵，必要時還要充當聖經小老師指正他解讀真理的錯處。在我心中，父親的地位崇高。所以對他因喝酒就說錯話的習慣，我選擇包容──因為沒有人可以不犯錯，這就是人獨特的地方。　

　　上帝真的很奇妙！祂知道我需要一位仁慈的父親養育我，也同時把不完美的父親交予我，希望藉由父子間的對話，把關係透過言語交流拉近。漸漸的覺得身為人父的責任重大。

　　痛苦能讓一個受挫的男人瞬間長大成熟，一路上沒人給他引導，全憑個人膽識，明白父親為了保有自我所擺上的努力，這我懂得。所以，我沒有半點輕視他的意思，父親也知道我出生的年代對他已有些遙遠，然而他也願意停下腳步，用寬容的眼光看我。我不是為了要探尋父親隱私，滿足自己的好奇心，而是擔憂父親一旦打開時光之鑰，他會再度陷入悲情的可能，這是我極不願意碰觸的一塊，他會再次受苦的。寧願父親永遠活在快樂之下，當個仰望彩虹的雨水，嘩啦華啦地流淌而下。

　　閱讀對父親來說，其實是件很奢侈的事。有太多事物需要耗費心神存記；談到記憶，父親只能用簡單的意念傳達，必要時他會手寫在日記裡，一筆一劃都是他專心度量生命的寫照。一個從外觀難以辨認的專注神情，可以從體內又活了過來──在他的異想世界裡，有著期盼擁抱的嬰孩，在爬行之間，以抓握、把玩每一個驚人的發現。文字就是這樣有趣的古玩，愈玩就愈覺珍貴。過了好多年，父親寫了一手就連博士生也覺得自嘆不如的好字。

　　文字、文字、文字，那是不用說出口就能打造的美麗境界。看見父親騰雲駕霧的瀟灑，我知道他正在飛行，沒有俗人的煩惱纏身，也無必要的情緒需用網捕捉，他比一個獵人還要更能忍受等待的磨練。

　　相對的，是我誤闖了他的陷井。動物們都知道那是死亡在微笑，不過父親苦中作樂的神情，我似曾相識……。
★影片引用自（孫燕姿）所唱曲子名為『The Moment』